幻灯二

贾浅浅 诗集(济南方言段子笑话把贾浅浅比作「大炮开兮轰他娘」的张宗昌,合适吗? | 短史记)

作者丨言九林编辑吴酉仁贾平凹之女贾浅浅的诗歌作品,在中文社交媒体上引发了群嘲,也让许多人想起了文盲出身的民国军阀张宗昌原因是,很多人觉得,贾浅浅的诗与张宗昌是同一个水平。甚至有人觉得,贾其实还不如张(见下图)。♦ 社交媒体上很多人将贾浅浅与张宗昌相提并论贾浅浅最遭舆论诟病的诗作,风格是这样的:中午下班回家 / 阿姨说你娃厉害得很 / 我问咋了 / 她说:上午带他们出去玩 / 一个将尿 / 尿到人家办公室门口 / 我喊了声“我的娘嗯” / 另一个见状 / 也跟着把尿尿到了办公室门口 / 一边尿还一边说 / 你的两个娘都尿了(《我的娘》)晴晴喊 / 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 / 等我们跑去 / 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 / 手捏一块屎 / 从床上下来了 / 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朗朗》)这些以屎尿屁入诗的作品,因分行与否完全不影响表意,故被嘲讽为“回车键分行写作”民国军阀张宗昌名下,恰好也有一批风格类似的诗作。比如:大炮开兮轰他娘 / 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 数英雄兮张宗昌 远看泰山黑糊糊 / 上头细来下头粗 / 如把泰山倒过来 / 下头细来上头粗忽见天上一火链 / 好像玉皇要抽烟 / 如果玉皇不抽烟 / 为何又是一火链大明湖,明湖大 / 大明湖里有荷花 / 荷花上面有蛤蟆 / 一戳一蹦跶什么东西天上飞 / 东一堆来西一堆 / 莫非玉皇盖金殿 / 筛石灰啊筛石灰遗憾的是,这些以“大炮开兮轰他娘”为代表、挂靠在张宗昌名下的诗作,并不是张宗昌写的。♦ 民国军阀张宗昌,引自《东方杂志》1924年第18期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人撰写“文史资料”,以亲历者的身份称,自己曾在“昔日任山东省银行行长的林朗荪先生处”,读到过张宗昌的诗集《效坤诗钞》,其中便有“大炮开兮轰他娘”与“忽见天上一火链”。①然而,据祝淳翔《张宗昌<效坤诗钞>纯属子虚乌有》一文的考据:(1)“遍查各大图书馆书目,都检索不到《效坤诗钞》(或诗抄),而民国文献里亦不见该诗钞的任何记述”。意即,所谓的张宗昌诗集,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说只存在于后人的所谓“回忆资料”当中。(2)“所谓张宗昌打油诗之中,至少有两首在清代笑话集或戏曲里就已出现”,比如“忽见天上一火链”这首诗,道光年间的《涂说》一书中就有记载了,还曾被挂靠在张献忠与李自成等人名下。显然,是有人刻意将这些比张宗昌年龄还大的诗作,挂靠在了张的名下。②另一项有力的证据,是民国时代——尤其是张宗昌沦落至人人喊打地步的1920-1930年代,报纸媒体刊发了大量讽刺、嘲笑张宗昌的故事与轶闻。其中却没有任何一则,与写诗有关。

试举几则民国时期传播甚广的张宗昌笑话:

(1)张宗昌有一次捉到了一个临阵想逃(不抵抗、不参加内战)的兵士,大发雷霆,立刻要下手令“着即枪毙”,不过“毙”字不会写,所以想改打二百棍,但是,写“棍”字也不是容易事;最后莞尔笑曰:“还是发慈悲把你放了吧!”③(2)长腿将军张宗昌横行齐鲁时,部下只有一个毕庶澄头脑较新,在青岛常常教军官们练习田径赛与拳术。有一次,张长腿带了几个姨太太,从济南到青岛游览,毕庶澄请他到操场上去视察田径赛,当发令员立在跑道的起点,鸣枪一声,运动员拼命奔走的时候,张长腿对毕庶澄道:“听得枪声,拔脚就逃,将来还能打仗吗?好小子!你怎么教他们练这一套逃的本领?”毕庶澄答道:“大帅,这是赛跑,看谁跑得快罢了。”张长腿道:“逃得愈快愈好吗?妈特皮,我看你这小子疯了!”④(3)早年,张宗昌为山东督办时,一日,至某女学校参观,见一班女生,端庄流利,刚健婀娜,大悦,乃命副官处,每人各赏五元,作为见面礼。副官对以“女生非普通女儿家,似不可言赏”。张怒曰:“本督办走南到北,不知见过多少女子,没有不给赏钱的,女生难道不是女子吗?”⑤除此之外,当时还流传着很多小段子。比如:“张宗昌听闻狗肉将军的名称后,严禁绰号,命令鲁省军民人等,一律呼狗为犬”;“张宗昌有三不知:一不知他自己的兵有多少,二不知他自己的钱有多少,三不知他自己的小老婆有多少”;“张宗昌在路上遇一少年,少年遽呼为父。张愕然,命左右拘之,鞫讯之下,始证实无讹。盖此少年生母为临城一妓,‘原任’张宗昌太太之一,但遗弃已久,故不复忆。”⑥♦ 《上海漫画》1928年第1期里的张宗昌这些笑话与段子,核心主旨,全是在讽刺张宗昌没文化(不会写字)、少见识(对田径比赛一窍不通),为人粗鲁不堪(张口便是“妈特皮”、以赏妓女的思维对待女学生)。这也是当时流传的所有张宗昌笑话的共同主题。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流传的各种“张宗昌歪诗”,虽也是讽刺张宗昌没文化,但在民国报纸期刊中,却是毫无踪影。最合理的解释自然是:张宗昌其实没写过这类歪诗,所以在报纸期刊嘲讽张宗昌最来劲的1920-1930年代,没人拿“张宗昌写歪诗”来说事。

♦ 张宗昌书法,《北洋画报》1931年第585期

其实,在民国报纸期刊中,也可以见到“张宗昌之诗”。

1926年《新鲁旬刊》在济南创刊。因该报是张宗昌为自己创办的舆论阵地,张写了一首四言诗为祝词。这首诗说不上有什么亮点和特色,惟用词走的仍是学究路线。与后世流传的“大炮开兮轰他娘”风格,相去甚远。该诗的具体内容,见下图。⑦

♦ 署名张宗昌的“四言诗”不过,这种“祝词”,大概率是张宗昌身边的文人墨客所拟,至多只能说明张认同这种学究风诗作。要了解张宗昌的文字能力,仍须通过家书之类材料。被北伐军击溃后,张宗昌一度逃往日本寻求支持,期间给自己的爱妾朱义庸写过一封家书,内容如下(略长,因颇能见张宗昌在家庭中的性情,故全文照录,不耐者可跳过)“义庸太太:你回国以后,我身边只剩有六太太与小蓉两人,顿时冷静了许多。日前接到你从大连打来的电话,获知新太太同你回到大连后,产一小子,母子都平安,甚为欣慰。你们要我取一名字,我在当日即已发一回电,谅早收到。我想新太太是我们游日田□(该字笔者未能辨识),住在昭和馆时,他受的孕。他们小一辈的名字,都是乐字排行,就取名昭乐罢。你几时回到天津,可马上到北京去望望老太太,告诉老太太,我在日本一切都好。我两年多没有在老太太膝前尽孝,心里万分难过,你替我去请请安,在北京宅子里多耽搁两天,各位太太,谅都安好,他们的钱够化不够化,都替我问问,钱不够化,总得替他们想法子。我不久就也要回来快了。住在别府,总不比本乡本土好,我很想回北京。你走后,我的心更觉得安顿不下来,每天总是闷得慌,日本没有什么好朋友,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住久了,真教人心里发烦。你在日本也住不惯,现在回到大连,总可高高兴兴的了。一班旧人都碰见过了么?惦记不惦记我?听说国内各方面情形,近来都还平静,不再会向我们这一帮人算旧账,我也托了人给我说好话,再等几个月回过来,当可不妨事,你动身时,我交代你办的事,你前回信中,没有提及,是不是都办好了?回信要告诉我知道。我每天很惦记你,昨晚还做梦,梦见我们两人同坐船回国,迷迷糊糊的像已到了塘沽,上了岸,一会儿又好像坐在北京铁狮子胡同你的屋子里,但你又不见了。醒转来,心里发跳。我真有点想老家。再者,我已有子四人,本不算少,今又在海外得子,可称喜事,老太太也必欢喜。这一次你伴送新太太回国,照料他生产,很操了一番心,将来我把昭乐承继在你名下,好不好?”⑧这封家书表意流畅准确,传情活泼生动。可知张宗昌虽然没有接受过多少正规学校教育,但他的文字表达能力,是合格的。

♦ 张宗昌所有挂名张宗昌的“烂诗”里,只有“大炮开兮轰他娘”这首多少有点事实的影子。但也仅是影子而已,并非事实本身

——1925年5月,媒体报道过一则“张宗昌开大炮求雨”的新闻:

“济南通信云:山东军务督办张宗昌氏,因鲁境今年亢旱,将成灾祸,特在济祷天祈雨。上星期五(五月八日)令人在济南城外之衡山(方言译音)上鸣大炮一百二十响,为农求雨。但祷后天仍不雨。……一般无知农民,咸谓新督办能如此顾念民瘼……”⑨

“开炮求雨”只是作秀,实则张宗昌在山东的统治极为暴虐。1927年出版的《张宗昌祸鲁小史》里说,横征暴敛无度。1925年6月抽“建营房捐”500万;7月抽“军事善后特捐”1200万;11月抽“军事善后附捐”500万;12月垫借次年半年年田赋500万。1926年2月“漕米并征”1300万;7月发行公债2000万;9月抽“讨赤军事附捐”1500万;12月抽“讨赤军事特捐”1500万。此外,他还将山东的正规田赋征收到了1935年。此外,他还在山东境内查封报纸、迫害记者,钳制民意。⑩♦ 山东掖县张宗昌豪宅。左为城堡式宅门,右为张宅正厅这种暴虐,引来了舆论对“开炮求雨”一事不遗余力进行嘲讽。最初的新闻,仅报道张宗昌放炮120响,从报道的前后语境看,其性质大约属于向神灵致敬的礼炮。新闻传开后,很快就在转载中发生了变异。有媒体说,张宗昌去向菩萨求雨,“一连求了几天,一点儿雨珠也没有,当时他愤怒极了!即把很大的皮鞭把菩萨打了五百下,并限他三日下雨,否则立刻拆毁庙宇,丢掉金身”⑪。有媒体说,张宗昌当日率省府官员集体拜龙王求雨,结果龙王不给面子,张大怒,“击龙王数掌”,打了龙王几个耳光。然后又“用炮击天,凡数小时”,以发泄他对上天的不满,“但天仍不雨”。⑫还有人说,张宗昌之所以开炮求雨,是因为他太无知,听信了属下某策士的一知半解,该策士从报刊上读到一篇翻译文章,说“震动空气可以得雨”,向张献策。张于是架起大炮对着苍天轰了三天,半滴雨也没轰下来,反闹得城内百姓“纷纷震恐”,担忧此举会冒犯苍天⑬。不难看出,所有变异,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将张宗昌塑造成一个无知、愚蠢、荒诞的武夫。♦ 《张宗昌祸鲁小史》目录(部分)这种不约而同的塑造,究其本质,是一种共通的社会心理在起作用。对这种社会心理,孔子的弟子子贡,在《论语》中有一番很具象的感慨。他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商纣王很坏,但并没有坏到传言中那种程度。所以,君子以身居下流为耻。一个人坏事干多了,就会变成吸谣体质,天下间的一切坏事,都会被算到他头上。以暴虐手段统治山东的张宗昌,恰好就是这样一个“身居下流”者。所以,“以大炮礼敬苍天求雨”,在民国舆论里变成了“鞭打菩萨”与“炮轰青天”,然后又在后世的所谓“回忆资料”里变成了“大炮开兮轰他娘”。甚至于那些以前被用来讽刺张献忠的歪诗,也被转移扣在了张宗昌头上。 ♦ 1932年,张宗昌被刺杀,舆论压倒性支持和同情刺客换言之,舆论对张宗昌的文化水平极尽嘲讽之能事,但扩散这种嘲讽的驱动力,从来就不是“张宗昌的文化水平很低”这件事。甚至于连这件事是否属实,也不是很重要。①荔翁:《张宗昌歪吟丘八诗》,《河南文史资料》1994年第3辑。②祝淳翔:《张宗昌<效坤诗钞>纯属子虚乌有》,澎湃新闻2020年4月28日。③张四:《张宗昌宽大》,《论语》1932年第6期。④《张宗昌之笑話》,《艺海周刊》1940年第20期。⑤《张宗昌的粗鲁》,《周末观察》1947年第12期。 ⑥分别见:《革命军日报(副刊)》“趣闻”,1927年第78期。《张宗昌的三不知》,《向导》1927年第185期。《小广州人杂志》“东南西北中发白”,1949年第69期⑦张宗昌:《祝词》,《新鲁旬刊》1926年第1期。⑧海天:《一个旧时代的军阀家庭:亚仙老七口中的张宗昌》,《礼拜六》1949年第839-840期。⑨《张宗昌为鲁祈雨》,《农商公报》1925年第11期。⑩《张宗昌祸鲁小史》,1927年,第6-7页。⑪洪学韞:《张宗昌求雨打菩萨》,《星火》1927年第1期。⑫《祸国殃民贪污残暴之张宗昌》,《逸经》1936年第7期。⑬阿難:《张宗昌开炮求雨》,《说文月刊》1943年第9期。本文还参考了大象公会的文章《张宗昌写过「大炮开兮轰他娘」吗?》,特此致谢。*版权声明: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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